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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会的,亲人儿。”
从她们站着的大石头一直到山脚下,是一道平整的缓坡,长满了绿油油的嫩草,叫人见了真想伸出手去摸摸,或者在上面躺躺。萨莎躺下,翻身往下滚。莫季卡一脸严肃认真,喘着粗气,也躺下,翻身往下滚。她的衬衫被卷到肩膀上去了。
“真好玩!”萨莎快活地说。
她俩往上走,想再玩一次,可是这时候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。哎呀,真可怕!老奶奶没了牙,瘦骨嶙峋,驼着背,短短的白发随风飘起,拿着一根长杆子正把一群鹅赶出菜园子,嘴里嚷嚷着:
“白菜全给糟蹋了,这些该死的畜生,统统宰了你们才好,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祸根子,怎么不死了干净?”
她看到两个小姑娘,就扔下杆子,拾起一根枯树枝,伸出干瘦、粗硬、像弯钩似的手指抓住萨莎的脖子,开始抽打她。萨莎又痛又吓,号啕大哭起来。这时候那只公鹅伸长脖子,一摇一摆地走到老太婆跟前,嘎嘎地吼了一阵,当它转身归队时,所有的母鹅热烈欢迎它,连连叫好:嘎――嘎――嘎!随后老奶奶挥着树枝抽打莫季卡,莫季卡的衬衫又给掀了起来。萨莎伤心透了,哭哭啼啼跑回屋里,告状去了。莫季卡跟在她后面,也放声大哭,不过她的哭声低沉,而且不擦眼泪,她的脸上泪水涟涟,就像她的脸刚泡进水里似的。
“我的天哪!”奥莉加见她俩跑进屋来,惊呼道,“圣母娘娘!”
萨莎开始讲起怎么回事,这时候老奶奶尖声叫骂着也进了屋,菲奥克拉也恼了,于是屋子里乱成一团。
“没事,没事!”奥莉加脸色苍白,心慌意乱,一边抚摩着萨莎的头,一边安慰她,“她是你奶奶,生奶奶的气是罪过的。没事,乖孩子。”
尼古拉早已被这经常不断的叫骂、饥饿、煤烟和臭气弄得筋疲力尽,他已经痛恨、鄙视这种贫穷的生活,而且在妻子、女儿面前常常为自己的爹娘感到羞愧――这时候,他从炉台上垂下腿来,带着哭腔,气愤地对母亲说:
“您不能打她!您根本没有权利打她!”
“得了吧。你躺在炉台上等死吧,你这个病鬼!”菲奥克拉恶狠狠地冲着他大声嚷嚷,“真见鬼,谁叫你们回来吃闲饭的?”
萨莎、莫季卡和家里所有的小姑娘都爬到炉台上,躲在尼古拉背后的角落里,在那儿一声不吭、战战兢兢地听着这些话,似乎可以听到她们那小小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。每当一个家庭里有人久病不愈,绝了生还的希望,常常会出现极其沉重的时刻,这时他身边的所有亲人会胆怯地、暗暗地、在内心深处希望他死去。只有孩子们害怕亲人的死亡,一想到这个就会心惊肉跳。此刻,小姑娘们都屏住呼吸,脸上一副悲哀的表情,望着尼古拉,想到他很快就要死掉,她们不由得想哭,真想对他说几句亲切的、可怜他的话。
尼古拉直往奥莉加这边靠,仿佛在寻找她的保护,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对她说:“奥莉亚[67],亲爱的,我在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。我浑身没半点儿力气。看在上帝的分儿上,看在天主基督的分儿上,你给你妹妹克拉夫季娅?阿勃拉莫夫娜写封信吧,让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卖了,当了,让她把钱寄来,我们好离开这里。啊,上帝,”他苦恼地继续道,“哪怕让我再看一眼莫斯科也好啊!哪怕我能梦见莫斯科也好啊,亲爱的!”
黄昏来临,农舍里越来越暗,大家愁得说不出话来。怒气冲冲的老奶奶把黑麦面包的硬壳掰碎后泡在碗里,再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,吃了足足一个钟头。玛丽亚挤完牛奶,提着牛奶桶进来,把它放在凳子上。老奶奶再把桶里的牛奶倒进一只只瓦罐,不慌不忙地干了很长时间。她显得挺满意,因为眼下正是圣母升天节[68]斋戒期,谁也不兴喝牛奶,这些牛奶就都留下了。她只往一个小碟子里稍稍倒了些,留给菲奥克拉的小娃娃喝。后来她和玛丽亚把一只只瓦罐送到地窖去。莫季卡忽然跳起来,从炉台上爬下来,走到凳子跟前,拿起碟子,往那只泡着面包硬皮的木碗里泼了一点牛奶。
老奶奶回到屋里,又端起自己的碗吃起来。萨莎和莫季卡坐在炉台上望着老奶奶,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:这下老奶奶不是开了荤吗?往后只能入地狱了。她们得到了安慰,就躺下睡觉。萨莎快要入睡,可还在想象着最后的审判:一只像陶窑那样的大炉子里烈火熊熊,有个头上长着牛角、浑身乌黑的魔鬼,拿着一根长杆子把老奶奶往火里赶,就像她自己刚才赶鹅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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